type
status
date
slug
summary
tags
category
icon
password
🌈
扎根青年 深耕文学 对话时代
汇聚四方文心 共筑文学新声
微信公众号:青梧新论
notion image

金桔树

◎  北盒
老家的园子里有一棵金桔树,金灿灿的,打我记事起,它就落在那片园子里。
老家靠着海,是一片不错的土地,坐在离海岸不足五里地的家头,可以听见浪水一遍遍冲刷滩头,那也很有人情味,可能是几千年来浪花磨过的杰作,故土的人们都操着那里的方言,我不在那长大,我自然听不懂,但这也不妨碍我在大人聊天时听笑。
小时的我常在这棵金桔树的树荫底下玩泥巴,顶着烈日当空,豆大的汗珠在脑门上一滴一滴,等到外祖母找到我时,小短袖早已被浸得深色了一大片。
说老家不准,我不是这片土地的人,母亲才是,母亲在这片土地生活二十余载,更像是故土的女儿,而我却只有平常过年回来,所以,对这片土地来说,我算是个“外来人”。金桔树打我小的时候就待在了老家的后院,我问母亲这棵金桔树什么时候种下的,母亲支支吾吾也回答不上来,我想连这片土地的女儿都不知道,看来这棵金桔树有些年头了。
我问外祖父,外祖父摸了摸自己泛白的胡须,想了想,和我说,你应该问问我爹,就是曾外祖父,那时候年龄还小,跳着步子到了房子的后头,那是曾外祖父的屋子,屋子很小,只有一个平层,可这平层比母亲的年龄还要大,我趴在曾外祖父的躺椅上,看着曾外祖父扇着扇子一晃一晃,熹微的光影透过叶子的缝隙,一丝不苟地倒在曾外祖父的脸颊上,耳朵上是,鼻子上也是,我捏着小手,在曾外祖父的脸上抓光影,像抓蝴蝶,小心翼翼地将手罩在曾外祖父的鼻梁上,曾外祖父醒了,而小蝴蝶也透过我的手,溜走了……
我问曾外祖父,这棵金桔树是什么时候种在这的,曾外祖父端了端那厚大的圆片眼镜,摸着我头说:
“忘了,嗯……可能是我小的时候吧,啊不……应该是你外公出生的时候,诶也不对……是……你应该问问我的父亲。”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棵金桔树,我不清楚它是从何时种下的,我小时候有它,母亲小时候也有它,就连外祖父年轻时它也就在这生活着,只是不清楚是不是曾外祖父小时候,它到底在不在这。
金桔树旁有个邻家,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妻,我很少看到他们的子女,至少到现在我也只看到过他们那老房子里,空空荡荡,留着一口大黑锅,这对老夫妻里的大爷是串门的常客,没等家里的晚饭吃精光,这个大爷总会背着手穿过那条长着金桔树的土泥路,到我们家里唠唠家常,可奇怪的是,外祖父母看到他,嘴里的话不唠了,默默地埋下头收拾起碗筷,我对这么个大爷时常也倍感奇特。
说这是个大爷着实不准,其实算是个大叔,也就比父亲大十岁那样,只是黝黑,看着显老,大叔串门后,走一圈不知道和谁说话,最后只好把目光落到我身上,坐到一旁的长木椅,举起一根黑手指,说:
“想玩摔炮不?找你外公拿钱买摔炮。”
这是大叔说得最多的话,也是我听过印象最深刻的话,等到家里的人都各回屋悉数走尽后,大叔也自知无趣,沿着那条小土路,摘了几颗园子里的金桔,回家去了。
小时候,觉得大叔特别,想问问母亲,而每次跑到母亲跟前,问这个大叔时,母亲却收起平日里的性子,让我滚去学习,我自然不敢顶嘴,只好受着一肚子怨气趴到被窝里,听着外面燃着新年的爆竹,偷偷抹眼泪。
母亲这问不通,就找外祖父问,外祖父稀罕外孙,对我怎么也犯不着脾气,这一点确实比母亲强,可当每次问外祖父时,外祖父也总是迷迷糊糊地说些话,要不就是说着叽里咕噜的家乡话,听得我摸不着头脑,我自知搞不懂,之后也就不去管了。
某一天夜里,吃过晚饭,天色早已半边青蓝半边黑,而我却在门前的院子里追着玩闹,母亲说什么慢点跑,别摔着,可对于小时的我来说,这起不到什么告诫,这最多只是耳边穿流在风中的呓语。小猫在前面追着老鼠,我在后面追着小猫,当老鼠和猫溜进草丛,我在那停了半刻,才发觉从小道后面走来的大叔,大叔的手依然背在身后,说着同样的话,让我玩摔炮,我云里雾里地点了点头。可当这时,外祖父走了出来,一声喝住大叔,当时年幼,听不清外祖父嘴里讲的是什么,只在母亲抱走我时听到外祖父嘴里说的是家乡话,看到外祖母冲出来拉住外祖父,其他的便无所闻了。
觉得外祖父小气,对大叔这般不友好,可仔细一想又不对,每当其他的邻居路过院子旁的石板路时,外祖父总是第一个,也是最热情的那一个,抢在家人前面打招呼,不时还从一旁的棚子里拿出几根甘蔗招呼给邻居,邻居推推搡搡中也笑着回应,小时觉得这样的农家生活不错,当然,如今的感受也是颇深,这处处流露着真情的农村生活里,多少人穷其一生地向往,可又有多少人每天都浑浑噩噩地在这一片田地里溺着自己的日子。
下一次见到大叔,是某一天下午,那时候练着骑单车,累了就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歇息,喝口水的功夫,听到街的对岸响着声音,小孩心底好奇,耐不住性子,猫在墙角,偷看着街对岸。
看不清几个人,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乌压压一群黑衣服的青年,里面包着的谁?等眼睛在朦胧中凝了凝神,才看清是大叔,大叔黝黑的身体,衣服被拔了精光,年少的我不懂这些东西,只觉得看着不好受,事实也果真如此,大叔被一群青年强迫地抱着垃圾堆,臭烘烘的气味,风一吹,溜到街道的这头,酸酸的,我睁不开眼,等到我还为大叔同情时,外祖父扯着一嗓门,到了青年跟前,声音很洪亮,满满一街道都听得清,青年们没见过这幅场景,嘴里骂着脏话,腿却不停歇,一股脑全跑了。外祖父呢?把大叔搀扶起来,在耳边告诫两句,是什么?不清楚,依我猜,可能是让他回家去吧。
对这件事印象挺深,这点不假,到现在都依然历历在目,可遗憾的是大叔已经见不着了,在前几年就离开了,去哪了?不清楚,只是到现在已经再没有大叔的消息了,只记得当时外祖父让我从金桔树上摘一小袋金桔,说送给大叔,当时没想什么,只想着给自己留着最大的,好晚上偷偷吃,而给大叔摘的,就是小的,有点青涩的,觉得自己学聪明了,知道家里人和大叔关系不好,所以摘些不好的果子,边摘还边沾沾自喜,可谁知等一袋金桔送到大叔手上,才得知大叔要离开了,去哪?不清楚。
离别前,大叔摸着我头,和我说:
“想玩摔炮不?找你外公拿钱买摔炮。”
至此,再也没见过大叔了,问外祖父,大叔去哪了,还会回来吗?外祖父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他可能去见子女了,也可能去城里了……
老家在农村,人人家都有一个院子,自然就需要一条狗守着家门,我家不例外,在金桔树旁有一个硕大的棚子,里面住着我家的老狗,土黄色,小时候见到这条老狗,它朝着我吠叫,前几年再见到这条老狗,它只会安详地躺在窝子里,耷拉着耳朵,可能也是年岁已高,母亲说这条老狗是二十年前外祖父领来的,在这个大棚子里,待了数不清的日日月月。
说老狗独守着这个大棚子定然是不对的,大棚不是狗窝,里面还住着两只山羊,老狗被拴着狗链,每日里就安详地待在羊旁边,看样子是要守着山羊。
老狗很称职,遇到新的陌生人就吠叫,这一点我深感其受,小时候第一次来这,没什么记忆,但对这老狗的印象极其深刻,耸立起两只直挺挺的耳朵,朝着我这个“陌生人”,滋啦啦地喷着口水,向着我狂吠,我哇地一下哭了出来,跑到母亲怀里,外祖父看到这一幕,连忙赶着老狗进了棚子里,随后又将链子短了一截。
前几年回去,老狗也真的成了老狗,没了我小时候看到它那副精力充沛,眼窝里黑了一圈又一圈,耷拉着耳朵扑打苍蝇,无精打采地安详在羊儿旁边。
那两只山羊一只卖了去,另一只生了小羊,那是一天夜里,叔叔们聚在一圈,最里面的叔叔做起接生婆的工作,母羊绵绵地乱叫,哇的一声,一滩满满的黄水猛地涌出,大人们在一旁看着小羊一个接一个出生。
我在一旁数着小羊羔。
“一、二、三、四。”
老狗在一旁安静地端坐,注视着这么一群小羊羔。
外祖父很高兴,看着老羊生了这么一窝小羊,早早地招呼大家吃起晚饭,大人们酒杯一个接一个,我觉得屋内那白白的一层雾呛得发晃,随后便跑出房屋,坐到一旁的石阶上,余光扫过大棚,老狗跳着,一直地吠叫,这一点很少见,一般都是老狗受到惊吓,或者有外人过来,可这么一直叫,谁能不犯嘀咕,远远地望去。
“一、二、三。”
心想小羊羔少了一只,觉得事情不妥,跑回屋子里告诉外祖父,当时正值吃过晚饭,外祖父喝了一点小酒,收拾碗筷,听到我这么一说,脸上的红润一下子涌了起来,如洪水般猛烈,披上一件外套就冲向棚子,老狗吠叫半天,声音哑了一 半,可看到外祖父,还是顶着链子想扑向外祖父,外祖父没理老狗,咽了口唾沫,点起手。
“一、二、三。”
外祖父猛然一愣,看向老狗裹着一身血红,满脑子好像懂了,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到老狗身上,老狗不吠叫了,缓缓爬到一旁的草堆上,喘着粗气,老狗蔫了。等外祖父缓过神,余光扫了一遍棚子。
“一、二、三。”
不错,的确是三只小羊羔,外祖父细细地听声响,一细微的羊叫,吸引住了外祖父,外祖父依着声音寻去,在草堆下有一小沟,沟里也正躺着一只小羊羔,外祖父将外套脱下给小羊羔裹上,踉跄地跌了几步,站稳脚跟将小羊羔稳稳地放在羊妈妈身边,外祖父转过身,看着草堆上奄奄一息的老狗,心里想些什么?不清楚,当时我只是远远地望着这发生的一切……
一年后,我回家,外祖父很少喝酒了,就连夜里的狗吠也停了。
金桔树上摘的金桔很甜,虽然家里只有一棵小树,一年到头来也就只能摘这么一小兜,但外祖父母总会将这么一小兜金桔留到年末,留到我们回家过年,口感不错,些许有些涩,但汁水很甜,满满地吃上一天,那感觉别提有多满足。
可惜这几年回家,吃不上金桔了,不是金桔被吃完,留不下来了,也不是树枯死了,结不出金桔了,而是等你一步一步踩着松软的土壤,走到记忆里的金桔树时,留在那的只有一个木桩。
喜欢坐那,听着穿堂风的气息划过鼻尖,看着生机盎然的那边,长着一片茂密的植被,那条邻居家的大叔常走过的小路竟也缓缓爬上一层又一层的野草,只有那金桔树光秃秃的木桩立在院子里的角落……
那是一年假期,天还焦灼地袒露胸脯,炙热的阳光一分一毫都达赖在这片质朴的土地上,窗外白灿灿一大片,我把衣服脱了个精光,一股脑趴在凉席上,心里默着一个字,热,恼怒的热,但没过多长时间,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咚。”
等穿好衣服阳台趴着往外看,只见姑妈早已站在楼下和一群人在那叫嚷起来,那是群工人,他们那大挖土机还放在路旁,听不清姑妈在和这群人吵嚷着些什么,但余光扫过,一棵树干正落在院子里,我擦干眼睛,一望,才发现是那棵金桔树,当时,外祖父不在,可当外祖父知道这事时,还是夜里从养猪场回家后,得知这消息,外祖父收起平日里的慈祥,不顾家人的劝阻,骑上摩托就往大队赶去,那时也不懂,忘了大队给的结果是啥。
唯一记得的还是那日外祖父的摩托声,在我回忆里轰鸣,我踩过松软的土壤,金桔树的树根还依旧在那,依着树旁的小道,看到曾外祖父的平房,又想起小时问的问题,金桔树是谁种的?可这个问题或许再也无法解答了,曾外祖父在几年前的寒冬腊月中走了,唯一心里愧疚遗憾的还是,因为期末考试,没能回去……
我心里依然杂着许多情感,是什么?很多,不清楚,走过那条金桔树旁大叔常走的小道,来到大叔的房子,房子里空落落,这次不仅没有大叔的子女,也没有大叔,只剩一个大娘在那儿拨着豆角。
故土很安静,没了老狗在夜里的吠叫;没了曾外祖父摇着木椅的吱吱响;没了大叔走过小道后的聊天;也没了这棵金桔树……
➡️
主管单位:青梧文学研究会 主办单位:《青梧新论》编辑部、青梧文学社、扶摇诗社 合作咨询:青梧新论:fuyaoshikan  刊   号:ISSN 3079-983X 官方网站:https://www.qwxl.ac.cn/ E---mail:                fuyaoshikan@163.com(诗歌)                qingwuxinlun@163.com(其他) 发布日期:双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