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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河边走
◎ 梁鹏飞
连下好几天的雨,天总是阴沉沉的,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土腥味,黏在皮肤上,闷得人胸口发堵。我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转了两圈,触到门框上爸以前常倚着抽烟的地方,木纹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旱烟味。妈走得早,爸拉扯着我长大,我成了爸的骄傲。可我才在城市立下脚跟的时候,爸就突发疾病去世了,大伯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听不见声音,只剩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来到了爸的遗体跟前。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变成了一张照片和一盒灰。
爸不喜欢我哭,他总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可此刻看着照片里他熟悉的笑容,我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哭不出来。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感,只有一种麻木的空洞,我只会张大嘴巴,嘴角不受控制地流着口水,面目狰狞地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到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爸走后的没几天,天就下起了大雨,雨点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响得人心烦。我坐在门槛上,望着漫天雨幕心想:“对不起老爸,儿子没本事,连哭都哭不出来,就让老天爷替我哭一场吧。”我还住在这个院子里,总觉得他没走。我进东屋找东西,仿佛能看见他在西屋里头抽旱烟,烟雾缭绕中,他会抬头问我“找啥呢”;我进堂屋倒水,好像能听见厨房传来拉风箱的声音,他会端着一碗热饭出来说“快喝,知道你想这口”。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只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谁也碰不到谁。我在心里一遍遍跟他解释:“爸,你别怨我,不是儿子不哭,你没走,我哭什么呢?”
雨终于停了,我披着褂子往外走,脚步不自觉地朝着村外的小河边去。那是我和爸以前常去的地方,夏天他会带我来摸鱼,冬天就坐在河滩上晒太阳。远远地,我看见大伯赤着脚片坐在河滩上,裤脚卷到膝盖,手里还拿着那个旧烟斗。
“都办完了,磊子。”他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嗯,办完了。”我在他身边坐下。
“好孩子,你爸也算完成任务了,这下能安心下去跟你妈汇报‘工作’了。”大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丝,慢悠悠地往烟斗里装。
我看着他的动作,鼻子一酸,苦笑着说:“大伯,我今年才二十五岁,就成孤儿了。”爸走了,这个家好像一下子就散了,我像个无家可归的游魂,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我和你二伯还在,你不算没家,你婶子就是你妈,不过你也长大了,不像小时候让人操心了。”我长大了,我爸走了,我宁可不长大。我没有回答大伯的话,失神地望着眼前的小河,河水冷漠,没有为我的悲伤驻足,它一味地赶路,不知道去往何处,大伯不语,叭叭地抽着烟斗,像极了爸。
好一会儿我才缓缓开口,“大伯,我不孝顺,我就是个混蛋,天底下没有比我更畜生的人了。亲爹咽气的时候我不在跟前尽孝,人没了我连哭都哭不出来,我心咋就这么硬,比石头还硬。”说完这些我哽咽住了,再说不出话。
大伯把烟斗换到另一只手,腾出一只手摩挲着我的后背。“磊子,你爸走的时候心里舒坦着呢,他有了你,这辈子才第一次站在人前大声说话,你让他弯了一辈子的腰挺起来了。你给他争了一口气,他走的时候气都顺了。”大伯偏头看着我,然后拿枯萎的手轻轻拂过我脸颊上不存在的眼泪,然后扭头叭叭抽了两口烟。
熟悉的粗糙让我想起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含泪给爸磕了两个头,我说你等着,你等你儿子出息那天,让你喝茅台酒都喝一瓶扔一瓶,爸也这样摸着我的脸笑着说,浑小子,你过好自己的日子,爸就心满意足了。
“大伯,我爸走的时候,我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啊。”我声音颤抖着,“你说我怎么能算孝顺?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说话间,我忍不住蜷缩起来,把头埋在双膝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河边的风突然变得阴冷,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我身上,让我无处可躲。
大伯长吁一口气,把烟斗搁在脚边的石头上,然后彻底转过身,正对着我。“磊子,你知道人死的时候,最想要的是什么吗?就是一块干净的布,一杯顺心的酒,还有一个让他放心不下的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你爸身体刚开始不舒服的时候,从来没跟我们说过,更没想着给你打电话,他总说‘小毛病,扛扛就过去了,别耽误磊子工作’。后来实在疼得厉害,才让顺子去县里的时候,顺便给他带两瓶止痛药和一盒阿莫西林。他还跟顺子开玩笑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身上该有地方疼了,机器零件用久了都要坏,人哪能比钢铁还结实’。”
我静静地听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没掉下来。
“后来啊,你爸自己觉得时日不多了,就跟我说想叫你回来,可我们谁都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电话还没打出去,人就不行了。”大伯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走之前,拼着力气叫住我,说‘大哥,我有两件事求你。第一,我走了以后,你多帮衬点磊子,这孩子看着长大了,其实做事还容易莽撞,你该骂就骂,千万别让他走上邪路。第二,我想喝杯酒,磊子上大学的时候说,等他挣钱了就给我买好酒,我今天喝一杯,就当是我儿给我买的’。我赶紧去屋里拿了瓶好酒,给他倒了一杯,他一口喝下去,没一会儿就闭上眼了。我和你婶子找了一块干干净净的白布,把他盖起来,那是我当大哥的,最后一次给你爸盖‘被子’。”大伯顿了顿,拍了拍我的肩膀,“磊子,你爸是高兴的。他看着你成人,看着你成器,走的时候心里一点都不空,体体面面的。他发病急,没遭多大罪,还喝上了你答应给他买的酒,他心里气顺,知足着呢。”
河水哗啦啦地流着,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岁月的厚重。河岸两旁的小村庄,炊烟袅袅,有人被这水流带来,在这里呱呱坠地,开始一生的旅程;有人又乘着这水流离开,或许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像爸一样,为孩子们布置起下一世的家,哪怕辛苦,也满是幸福。生命就像这河水,看似无情地向前奔涌,其实每一滴水都带着过往的温度——那些爱与牵挂,从来不会随着生命的结束而消失,它们会像河水滋养土地一样,悄悄融入我们的骨血。
“爸!”我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喟叹。仿佛从接到电话那一刻起,所有被压抑的悲痛都从心底翻涌上来,像重锤一样猛击着我的心脏,让我感到一阵窒息。我顺势倒在大伯的膝头,才发现此刻早已泪如泉涌,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地往下流,成片成片,似要把这些天的麻木和空洞都哭干、哭尽,甚至要哭出血泪来。
大伯将我揽在怀里,“哭出来就好了,不是不哭,你是忘了怎么哭。”
天上又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混着眼泪,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远处传来顺子的呼喊声,他找到了这里,把车停在河边的公路上,然后一路跑下河滩,一边招手一边喊:“爸,哥,下雨了,我们回家!”
作者简介:
梁鹏飞,2004年生人,兰州大学戏剧影视文学专业本科生在读,笔名麦冬,野草文学工作室签约作者,曾在各报刊杂志,网络平台发表诗歌和散文。
主管单位:青梧文学研究会
主办单位:《青梧新论》编辑部、青梧文学社、扶摇诗社
合作咨询:青梧新论:fuyaoshikan
刊 号:ISSN 3079-983X
官方网站:https://www.qwxl.ac.cn/
E---mail:
fuyaoshikan@163.com(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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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双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