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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根青年 深耕文学 对话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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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梦
◎ 吴秀凤
五月的夜晚,在北京来说,是最舒服不过了。尤其是今天,白天刚刚下过雨,傍晚就放晴了,空气里的湿气慢慢蒸发掉了,有的只是凉爽和清新。夏风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基本上蜗居在家里了。公园里的步道上已经有人在走路和跑步了,这里人不多。毕竟这算是别墅区的外院,只针对本小区的人。宠物狗倒是不少,有跟着年轻夫妇跑步的,有坐着小推车就出来的,也有趴在老太太怀里眯缝着两只小眼睛的。夏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净和平和。很久没有这样什么都不用想,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空气,没有男人,没有孩子,没有鸡飞狗跳,没有争吵不休。很奇怪,这个公园里没有种大红大紫鲜艳的花,倒是种了很多像芦苇又像麦苗的野草,这些草已经长得很高了,差不多开始抽穗了,疯狂而野蛮。这个时候的北京城,路中间、两旁、空地花圃里,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蔷薇花,久经寒冬光秃秃灰头灰脸的时候初看这些花,的确惊艳。但看多了,反倒腻了。夏风再看到蔷薇月季,感觉像一个月前的孕反一样有点作呕了。
这次小产在家,夏风待得快要长毛了。此时微凉的风,伴着芦苇野草和声声蛙叫,土里散发的土腥味,让夏风觉得踏实。一个人自在的状态待久了,无异于自杀,会让人觉得生活毫无意义,就像路旁的这些树,待在那里,有什么意义,改变不了,它一开始就是一棵树,这种本质先于存在的感觉,多么荒谬!夏风一想到这,就脑袋发紧,好像自己很久没有为自己而活,天天围着老公,孩子转,自己站成了一棵树。
为了追随丈夫,夏风辞去了当地的公务员,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了北京,住进了这个五层的小别墅里。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过来的,这十年。夏风时常会想,已经两地分居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和丈夫,校园恋爱,一路过来,已经有17个年头了。两人也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在北京安家立业,一切都有了。夏风早上送完孩子们上学,一整天都是自己的时间。种花,养鱼,看书,楼上楼下这里布置一个新的摆件,那里新添一个功能,这栋五层的房子,在女主人的打理下,越来越有生活气息,越来越精致。这辈子衣食无忧,老公上进,儿女健康活泼,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李靳每次出门,都会习惯性地亲吻一下夏风的额头。“早点回来”,送完丈夫,夏风感觉,回到了真实,孤独塞满了整座房子。“真是不知足的女人”夏风对自己都无语了。
看着路上三三两两的邻居们,像是一只只小虫,各自沾沾自喜,在这夏的凉风的夜。仰头看着虚空,竟然月如钩,着实已经快一个月了。难怪,各种奇怪的想法在脑袋里,夏风掐了一朵地上的小野花。这种小黄花,开得遍地都是,路灯下,仔细看着这朵小花,五瓣整齐地围着黄色花心,就像五个人,围着这个家,也许这就是家庭的意义。
耳机里循环着Windy Hill 曲子,夏风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想逃脱的感觉。可怕的思想一旦露出苗头,处处都会点燃。夏风一直都懂事,从小在家里,是个懂事的孩子,学习生活从不要父母担心。初恋即婚姻,作为妻子和母亲,每一样角色都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用闺蜜的话说。只有夏风自己知道,懂事一词包含了多少辛酸、无奈和委屈。
这次的小产,看着药物流下来的人形胚胎,夏风难掩伤心,对着胚胎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希望能尽快投胎到好人家。对离开的小魂灵不断地愧疚,以及身体的疼痛,夏风感觉度日如年,在这样的舒适的环境里。第一个孩子的夭折,使夏风第一次从无神论者内心皈依了佛教。孩子10个多月了,黑黄的身体干瘦如柴,疼痛却丝毫没有显露,满眼的渴望,渴望妈妈的拥抱和救助。夏风永远都记得那种热切和渴望转而绝望的眼神,这是夏风第一次面对死亡,还是自己的儿子。至今,夏风都无法原谅自己那倏忽的一丝害怕。她紧紧地抱着逐渐僵硬的孩子的尸体,大声号哭,那一刻,不知道伤心。先天性疾病折磨的不只是孩子,还有整日和孩子待在一起,不敢出门,知道活不过一岁的绝望的夏风。真正的伤心是孩子装进木箱子里,被人埋了去。那一刻,彻底失去了他。这以后的很多天里,夏风仰头望见的每一朵云,都感觉是孩子趴在上面。夏风希望有来世,好好地弥补孩子,她天天祈求佛菩萨,下辈子再遇见绝不放手。这以后,夏风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好在孩子们都健康活泼,聪慧过人。这次小产,连着第一个夭折的孩子,都在这孤独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回响着悲伤,夏风觉得很多时候有点透不过气来。
路灯下,一个年轻的爸爸牵着孩子妈妈,孩子在前面蹦跶着。幸福的三口之家,夏风希望这是一个纯粹的家庭。李靳经营着一家公司,已经有几家子公司了。刚来北京的时候,李靳就把几箱子现金交给夏风,说保管好。夏风才感觉到,家里有保障了。这种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对于夏风而言,这些钱不过是一堆纸,确切地说她既没有独自支配权也没有自由使用权。李靳每天回家很晚,经常应酬到凌晨三四点钟。夏风相信自己的丈夫,是个正直善良的人。那些客户和朋友,似乎除了女人没有其他的娱乐项目了,希望这个年轻的爸爸是个正直的人,看,孩子妈妈多么幸福地依偎在男人的臂弯里,孩子笑得多么纯真爽朗。夏风有点精神洁癖,可万一他也是外面那些客户呢,那么牵手显得多么虚伪。夏风为自己的无厘头感到可笑。现如今,有多少家庭是在表面的正常下暗流涌动,都是不可说的现实。夏风感觉自己有点适应不了这个荒谬的世界了。正直和忠诚,本来应该像呼吸一样正常,却变成了可遇不可求的幸运。
仰望亮如白昼的夜空,夏风感到渺小,对于宇宙,地球算得了什么,小小的北京城又算得了什么。蝼蚁一般的人们,终其一生执着的,不过是通向死亡,上帝为什么要造就我们,只是为了看游戏,还是设定规则做实验,我们变得毫无意义和无明。想想这个世界,人们终究还是苦的,短暂的欢乐总会伴着无尽的痛苦,所有人一样,想想似乎又原谅了那些作恶的人,你怎么能乞求蝼蚁不为五斗米折腰。公平是最终的法则,也就是最终善恶有报。
一只小白狗忽然从草丛里窜出来,吓了夏风一跳。夏风加快了脚步,想赶快摆脱它,它竟然一路跟随夏风走了一整圈。直到一个男人突然从一棵松树后面窜出来,喝住小白狗,夏风才稍微心安一点。夏风赶紧拉了拉小开衫,准备往回走,刚一转身,就被男人叫住了。“冬冬刚才一直跟着您,您看您的门牌是不是丢了?”夏风摸了一下开衫口袋,果然没摸着。只见小白狗嘴里叼着一个小小的椭圆的蓝色小门牌,它不咧着嘴还真看不到。怪不得,它一直跟着自己走了一整圈。男人轻轻地从小白狗嘴巴里取出门牌,伸手递给夏风。夏风抬头看着男人,一时竟有些恍惚,竟在哪里见过似的。“谢谢”夏风一回神,从黝黑的男人手里取过门牌,便径直地走向公园入口刷门牌进入小区。
院门口的两盏复古琉璃灯闪着黄光,照在门口一对做旧的抱鼓石上,显得昏黄而古朴。红枫树已经长得齐院墙高了,国槐树的树枝已经伸到院墙里面的上空了,把北院小半个院子都遮住了。开满槐花的时候,煞是好看,从南方刚过来的夏风差点就摘了这些槐花准备做花馍了,幸亏隔壁阿姨送了自家养的猪肉过来,才制止了这可笑的举动。隔壁阿姨家跟夏风家共用一堵墙,南院北院的院墙不高,夏风春天里在南院种下的凌霄花和紫藤花已经开放,爬着花架,伸着头开到了阿姨家的院子里。阿姨姓夏侯,胖胖的身材,天天穿着旗袍,竟也显得贵气好看。夏侯阿姨不止一次隔着院墙对夏风说,你家的花开得可真棒,我们都跟着欣赏这么美的花儿。夏风一边为自家的花越界向阿姨道歉,一边也真心感到满足,这些花就像她的孩子一样,得到了别人的赞美,就好像赞美自己一般。
客厅里的贝壳吊灯照得整个空间亮晶晶的,客厅往外延伸的玻璃栈道直接连着南院墙,最里面的假山上,鸭掌木郁郁葱葱,海棠花已经谢了,只有凋零的花瓣还残留着。假山下面的水池里,莲叶已经控制不住地铺了半面水池,红的,白的,金色的,花的,各色金鱼在莲叶间嬉闹。荷花已经有几个花骨朵儿了,粉红的圆圆的小脑袋随时准备从荷叶里探出来。蝌蚪、蟾蜍、乌龟、小野鱼儿,这些外来的野生物种是李靳带着夏风和孩子们去机场旁边的天堂河里捞过来的。竟然有叫天堂河的,那是一条基本处于无人看管的野生河,里面物种丰富,各种野生物种在这里繁殖。五月的很多个夜晚,夏风在孩子们睡着了后,都跟着李靳驱车来到这里,放网取鱼。下过雨的凌晨,机场的灯光照得河里波光粼粼,水草和芦苇迎风摇摆,青蛙癞蛤蟆的叫声不断,还有各种水草和岸边柳树丛里的虫鸣鸟叫,这出热闹的小夜曲只有多年前在老家的时候才有,而现在,在繁华的北京城里,也能感受到,夏风第一次感觉自己过得比较奢侈。基本上每次都有收获,几斤重的蛇鱼,黄辣丁,翘嘴鱼,还有癞蛤蟆、螺蛳,各种小野鱼。能在北京城里,过上捕鱼的生活,这让李靳惊喜万分,并乐此不疲。水池里从此不再是金鱼的天下,这里俨然成了天然生态圈,异常热闹。夏风坐在水池旁边的地垫上,小鱼儿追逐着池底射出的蓝光,雾蒙蒙蓝莹莹的光感让夏风一时有点恍惚了,似乎这时光回到了很多年前看过的海底世界,幽蓝深邃。那一年,夏风才二十出头,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满脸的胶原蛋白,毛发多得扎的丸子头炸裂。那个时候,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和岁月蹉跎。那个时候,一眼万年,太简单纯粹,就像蓝色的天空拒绝乌云的缠绕,就像那时迷恋的水彩,五彩斑斓。转眼已经快二十年了,夏风懂得了水墨画的韵味和高低,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而这一切,夏风已经拥有了,甚至可以这样坐在鱼池边看着岁月静好和野趣横生。夏风足够幸运,似乎上天特别眷顾她,就连手上扣着的门牌都丢不了。小白狗也帮着她,夏风不禁微微一笑。
推开水池旁边的阳光房门,这里直接通到南院。院子里蓝雪花已经爆盆了,开得到处都是,一个个蓝色绣球一般。苦瓜已经爬得很高,几乎每天,夏风都要惊叹于苦瓜藤蔓的攀爬能力,它们仿佛不是植物,而像动物一样精准地抓住架子,然后一圈圈地缠绕。黄色的小花已经开得满架都是。旁边的葡萄树,是夏风从早市30元钱买来种下的,两串葡萄长势喜人,绿绿的圆圆的一个个围在葡萄枝条上。月桂树抽出了许多新的枝条,月桂树底下的三叶草,夏风也不着急拔掉,有时我们欣赏的未必是主体,那些所谓的不必要的附属物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夏风坐在院子里的木头凳子上,看着院子里的各种植物努力生长的样子,每天都不一样,每天都有惊喜,而自己却感觉快要停止呼吸的那种停滞感和孤独感又侵袭全身,水池里突然的蛙叫让夏风惊了一跳,不禁叫了一声。月亮已经升到院子正上方了,时间不早了。李靳今天难得带着孩子们去参加朋友聚餐,几个家庭的聚会。夏风身体状态不适,就推辞了,才有了这难得的清静的夜。隔壁院子里传来狗叫声,也许是夏风刚才的叫声,引来了狗的连续吠叫。
“冬冬,别叫了,该睡了。”夏风觉着耳熟,早上咧着嘴叼着门牌的小白狗闪现出来,貌似是那个黝黑的男人的声音。这个男人,只给夏风留下一个黝黑的身影,黝黑地递送门牌的大手。夏风很少直视李靳以外的男人,尤其是圈养在这偌大的房子里,夏风为自己用圈养这一词而苦笑,难道不是吗?在这里,除了高中闺蜜,和十年前在北京工作时唯一有联系的曼奇,基本上夏风处于零社交。抬头所见的六百平的空间就是现在夏风的世界。原来,他们是夏侯阿姨家的人。虽然回来半年了,可与邻居叔叔和阿姨也只见过两三面,只是听说阿姨家里有一个儿子,儿媳和三个孙子。李靳说,叔叔是四川人,精明能干,六十多岁还开着建筑装修工厂,厂房在不远的某个地方,那里工人们用剩下的饭菜喂了几头猪,几十只鸡。夏侯阿姨拿给夏风的猪肉就是自家养的,在这北京城里,能吃上纯土猪肉也算是最好的礼物了,至少夏风很感激。
李靳打来电话,说还有重要的领导要见面,孩子们先让杨花送回来,大概二十分钟就到。夏风见过一次杨花,年前在公司里,杨花带着大女儿来给李靳送了点春节礼品。这个外表玲珑的女人,用尽了心思在两个领导之间周旋,东窗事发两个领导为此斗得你死我活。鹬蚌相争,中间的女人得了最大的好处,两个领导介绍各自的资源,几个老总就养活了她的会所,包括李靳。说到底,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价值交易。夏风披上外套,出门了。小区的大门高大气派,门口的保安大爷热情地帮忙开门。夏风微笑着谢过大爷,便站在路边上等着。夏风的身影在路灯的照映下,越发单薄,像个纸片儿一样摇曳,长长的头发随风飘起来,有那么一刻,夏风觉得自己还停留在二十几岁的年纪,浪漫而随性,像这影子一样。老远就听到妈妈妈妈的呼喊,车子伴着孩子们的欢快的喊叫声停了下来。夏风和杨花寒暄了几句,便将孩子们接了回去。夏风似乎已经不想过多地迎合一些价值观完全不同的人和事。物欲横流的社会,精神的信仰已经变得奢侈。社会上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已经变得正常,夏风觉得这个社会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了。
给孩子们洗完澡安顿好睡觉后,夏风一个人来到北院,坐在木墩子上。旁边的栀子花已经开放了,清香扑鼻。所有的花香里,夏风独爱栀子花香。颜色越是素净的花,越是香气馥郁。已经快凌晨了。深夜的凉风已经有些清冷了,院子里的太阳能墙灯照得院墙云雾般朦胧,靠着北墙的竹子映影重重,凉风吹得竹竿窸窸窣窣作响。如果说南院是花团锦簇,五彩缤纷,那么北院就是清幽冷静,这里的栀子花和竹子,此刻也像女主人一般孤独冷寂。
夏侯阿姨和叔叔应该在厂里住,平时不回来。但此刻阿姨家的北院里却响起了男人的声音,男人正在打电话,电话里语气很生硬,男人应该是让下面的人去陪客户应酬。“就是男人那点事,你直接带他们去,我就不过去了。”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好像陪客户除了吃饭就是女人了。夏风似乎能理解李靳的无奈了。“老公,什么时候回来?”夏风捋了一下头发,给李靳打了一个电话。“还没完事,你先睡吧。”电话那头传来李靳有些微醉的声音。夏风挂了电话,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生活上无需为柴米油盐烦恼,可整天整天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楼,一个人下楼,一个人种花,一个人赏花,一个人化好精致的妆容,一个人默默地卸下脸上的颜色。夏风有点羡慕工薪阶层的婚姻,生活小康,夫妻下班一起柴米油盐的日子。夏风盯着院门的铜门,想着有钱也不一定幸福。不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月亮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隔壁北院里传来的一两声男人的咳嗽声。风吹过院墙,烟味从隔壁北院飘了过来,夏风不禁也咳了起来。
“你们家的栀子花很香。”隔着院墙,男人说道,似乎是对夏风说的。夏风不知是回还是不回,这么深的夜,隔着院墙的两个男女。夏风脑海里闪现那个黝黑的男人,男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中等身高,身材精练健硕,篮球服已经汗湿,鼻梁往下滴着汗。有些人,第一次见面真的就是会有很熟悉的感觉,就像这个男人。“你老公很幸福,回到家有灯、有花、有人。”男人羡慕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夏风吸了一口凉气,“谢谢,一个家庭主妇能创造的价值也就这一点”。许久,男人不言语了,又是一阵香烟味袅袅升腾飘入夏风的鼻尖,夏风不讨厌烟味,甚至有点儿喜欢。“你可以试试夜跑,流汗能让人感觉快乐,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到外院公园里跑一段。”男人尝试地问道。夏风不想回应,对于这样的传话,她已经感觉有点不正常了。
夏风进屋喝了一口凉水,看着大厅里流光溢彩的流苏大灯,想着李靳估计又陪客户去唱歌了,基本上这样的应酬都要凌晨四五点钟才回来。这半年里,夏风每天都在等,等待成了生活的常态,其实这十年的两地分居时间里,哪一天不是在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再希望的等待中度过,只是现在是每天在等待,那个时候是一个月一个月地等待。夏风穿了藕色丝绸吊带长裙,披了一件玫粉色开衫,端庄温柔。这半年里,夏风沉醉的粉色里,新添的衣服裙子都是清一色的粉色。人年纪都快四十岁了,毫无来头却突然爱上粉色。不过,穿了粉色的夏风却格外的清新和柔雅。换了一双运动鞋,来到北院,“您现在还去跑步吗?”夏风小心翼翼地问道。“走吧”男人似乎一直在等夏风。一样的北院,一样的铜院门,几乎同时出来,同时关上院门。男人走过来,伸出黝黑的大手,和夏风握了握手,“夏风,你叫夏风?”夏风很惊讶,男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我最近这段时间都在我父母这里住,隔着院墙听到你老公叫你名字。”男人解释道。这里离公园还有五六分钟的小路,这里都是独门独院,门口曲径通幽,各种花都已经开了,弯弯曲曲扭到公园小门。夏风随着男人,刷门牌进入公园的防腐木步道,过了小桥便是公园的跑道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住?”夏风问道。
“这半个月,我父母都去老家处理一些事情了。”
“您妻子和孩子呢,没过来?”夏风好像记得,夏侯阿姨说过,她儿媳是律师,孩子们在上小学。
“她们律所组织旅游,带着孩子们去新疆伊犁去了。”男人放慢脚步,跟着夏风跑步的速度,“穿裙子不好跑步吧。”男人笑着打趣道。
“听阿姨说,您妻子是位女强人呢,很有名的律师。”夏风有点羡慕男人,娶了位能干的妻子。
“是,她很能干。她性格比较要强,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家庭里,我们两个人脾气都差不多,要强。就像两只刺猬,时不时就互相扎得疼。”男人苦笑了一下,“我和你老公一起吃过饭,他很能干,公司开得不错。”
“谢谢,他是农村出来的,靠自己的努力和不服输的拼劲做到现在这样,我也觉得他很不容易。”夏风脸上漾着笑容,眼睛弯弯的,嘴角上扬。
男人侧过头看着夏风,有点恍惚。“很奇怪,看着你好像很眼熟的样子。”男人回过头看着前面的路灯。夏风身体一颤,这种眼熟的感觉原来男人也有。“也许上辈子我们很熟悉。”男人喃喃自语道,“我喜欢栀子花,你好像也很喜欢,看你北院里种了很多,我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到北院,嗅着你家的栀子花香,神清气爽。”男人眯着眼睛陶醉地说道。“栀子花虽然没有颜色很素净,但是奇香。”夏风微笑着停了下来。“像你。”男人笑着说道,“那天,我站在二楼的窗口,看见你在北院给它们浇水剪枝,你穿着一袭粉色缎面长裙,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清晨的阳光洒在你的身上,我竟然有点睁不开眼,这个场景好熟悉,好像多年前梦里出现过。很奇怪。”男人无解地摇了摇头。夏风听着这话不觉热泪盈眶,这句话似乎在耳边不止一次地出现过,这个健壮,黝黑的男子原来竟梦中多次出现,只是当时不知道是谁,现在在一起走路时竟感觉熟悉到仿佛两个人说任何话都是意料中的,仿佛梦境重新来过一遍,甚至下一步俩人该走到公园最高处的八角亭一样,夏风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个世界真的不是唯一,时间空间也是不存在的,交互出现,可拉近可推远,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心境到哪,关系就到哪,想进一步可以想断了来往也是一念之间。
不觉两人已走到八角亭,这是公园的最高处,在一座小山顶上。夜风更凉,夏风拉了拉小衫,扬起下巴嗅着风的沁人心脾。“如果早二十年,我会毫不犹豫地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男人哈哈大笑。夏风抿了抿嘴唇,心想,你可知如果早二十年,我一定会答应。
“你相信宿命吗?”男人歪过头认真地看着夏风。
“信,又不信。”夏风顿了顿,“有一个朋友,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时,第一眼对视的时候,就感觉被她看穿的感觉,她说她能感受到我的能量,能看懂我的崩溃和纠结,她让我自求而不是外求才能走出来,末了她说一切安排都是为了生生世世的缘,接受人生的各种安排。”夏风眯起眼睛,夜空中似乎出现了她那张有点下垂变形的素净的脸,“她说她能看到我可能会遇见的一些人一些事,自己却陷入了离不离婚的泥潭看不透。”夏风坐下了,靠在亭子的廊柱上,“有时候真是既羡慕她,又觉得她可怜。上天选择了她,让她开了天眼。”夏风笑了笑。
“那一年我在贝加尔湖畔,一个人坐着当地的小钢炮,颠得肺都要炸出来了,我在偌大的旷野里奔跑,乞求一起看鎏金的落日的人,很奇怪,似乎在那里看见过你。”男人回忆着往事,眼神迷离。
男人靠坐在对面的廊柱上,盯着夏风明净的脸,这张脸让男人迷惑而痛苦。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冲动和迷恋,可分明这是几十年来不止一次的梦境,就在这一刹那,时空交错出现在了现实,这让人既生贪念之心,又明知一切不过是一个梦。男人忍不住双手掩住脸,他不想让夏风看到这可笑又可悲的样子。可这样的举动夏风怎么会看不到,她压住心中升腾起来的好感,想想这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偶然客串到了这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两人也许正在一起讨论着下一世。夏风低着头,男人可知这个夏天自己已经买好了去贝加尔湖的机票,夏风苦笑一下。
“真是奇妙的一天,真想就这么坐下去,不用再回到现实,就在这样的真空里,直到永恒。”男人喃喃自语。
江南的五月,已是入梅时节,淫雨霏霏了,夏风想到自己南方的故乡,走得再远,儿时沐过的风浴过的雨已深深浸入夏风肌骨里。江南的女子,是多愁善感的,是绵绵细雨乌衣巷里撑着油纸伞拉长的影子,是天生的。夏风似乎不再惊诧两人的默契,她站起身来,捋了捋前额飘落的几根头发,“咱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说完就往下山的石路上走。男人站起身来,哈了口气,跟着下了山。回家的路上,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一前一后走着,然后各自走进自己的院子里去,甚至都没说再见。
夏风给孩子们盖好凉被,关了所有的灯,躺在偌大的蓝色皮革床上,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突然一抹亮光升起,夏风感觉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跟着亮光往里面走,一直走,直到一个黑点的出现,这个黑点慢慢变大,一下子夏风感觉天旋地转,她被超高速的力量牵扯着向下滑,一直滑到深不见底的地洞里,才看到一尊发着光的灵柩,里面竟然躺着男人。夏风刚趴在灵柩上,男人眼角便流了眼泪出来,一滴两滴,汇聚成了小泪溪,止也止不住。一刹那,男人不见了,灵柩不见了,变成一道亮光,亮光慢慢变大,夏风睁不开眼,费尽力气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夏风,你还好吗?”李靳的声音让夏风突然睁开了眼睛,竟然已经天亮了。
夏风揉了揉眼睛,抱着李靳,一滴泪滑过脸庞落在紫罗兰的缎面床单上,慢慢地晕开来,成了一朵花,明净的窗玻璃透进来的光照得花儿亮晶晶,多么美丽的一朵栀子花。
作者简介:
吴秀凤,笔名疏凤。系天津美术学院国画专业在读研究生,热爱文字和艺术,国家高级插花师,希望在文字的海洋里能够开出一朵小花。
主管单位:青梧文学研究会
主办单位:《青梧新论》编辑部、青梧文学社、扶摇诗社
合作咨询:青梧新论:fuyaoshikan
刊 号:ISSN 3079-983X
官方网站:https://www.qwxl.ac.cn/
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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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双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