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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魂
◎ 缪大宝
细雨在叶尖打转，风撩起几番，最终洇润大地。
这一场春雨中，有位老人撑着伞站在河边，他已多年不见家乡容貌。沿着旧石马河，两岸郁郁葱葱，脚下是崭新的沥青路，河水清透得像春日里沏的一壶龙井，令空气清新且提神。那本已锈住的旧事，当下在老人的脑海中，被打磨光亮，使人神采奕奕，他突然加快了步伐，朝着迳联旧村方向走去。身后紧追着一人，边追边大声喊：“罗教授，注意安全啊！”
1956年
“轰隆隆”的火车声在耳边，车厢外漆黑一片，罗勇用头抵住车窗框，伸出个手，想看清楚手表上的时间，这是一块老款表，表盘虽光鲜模样，表带早已被磨出岁月痕迹。手表是出发前父亲赠予他的，大概是希望这个儿子能够“惜光阴”，努力学习，争取为国家为社会作贡献。这一年，父亲被选为县人民代表，所以这块手表，是父亲身上最为贵重的物品，也是对他所寄予的厚望。
罗勇睡不着，他一直盯着窗外，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老家桥头圩的一些片段。那地方放眼过去，满是荒野，人们走的是土路，虽然正值新中国“一五计划”，农村推行农业合作化，但在那简陋的墟市只有定期的农副产品交易。父亲曾说，十八岁的年纪，已跟随自己父亲在老家教私塾。同样的十八岁，他在这一夜，便要离家，到千里之外的华中工学院上大学了。他无法想象，十八岁的父亲，踩过那泥泞路，走进学堂，给学生们讲课的模样。在整个桥头乡没什么像样的房屋，只有那些祠堂是最为重要的建筑了。太爷爷在清末时期考取了武进士，后荣归故里，建有一所进士府第在小山上，他还未曾寻得机会去看看。
1973年
罗勇刚从咸宁劳动锻炼结束返回华中工学院，便急匆匆赶到了硅元件厂。华中工学院的硅元件厂创办于1967年，当时国内电子工业相对落后，而国防建设急需大功率的硅整流元件和可控硅整流元件，若从日本引进一只可控硅整流元件的价格等同黄金一公斤，且禁运，为此，在华中工学院便建立起教师、学生与工人三结合的硅元件厂。此次，罗勇回厂，是从离开前的“可控硅科研组”调回“硅元件组”，要主管451工程500A/2000V风冷硅整流原件的研制与生产工作。
“罗老师，要提高硅整流元件的电流过载能力，这是一场硬仗啊！”身边的同志忧心忡忡。
罗勇不作声，一直盯着手稿上的数据，过了好一会，才深呼了口气，从衣服内袋掏出那枚只剩下表盘的手表，表镜摔坏了，他得走到更光亮点的地方读时。
“大伙先回去休息。”罗勇回头朝大家喊了一句 ，“我们要保持好的干劲来迎接这场质量之战！”
他走出工厂，抬头看向天边的残月，风萧瑟，想起千里之外的故乡，故乡的冬天比武汉要暖和些，风没那么刺骨。他听说，老家那曾气派的府第已变得破败不堪。曾以为，故乡只是一趟几十个小时火车的距离，如今，竟是遥遥无期的再聚。
2025年
“罗教授，你还认得这些路？”学生紧跟身后，气吁吁地说道。
耄耋老人收住了脚步，指了指握着的手机，“不认得，但是手机有导航。”说罢，又指着不远处的石阶小路，“走那边，往亭子那边上去。”
路，早已不再泥泞。两人爬上陡坡，来到尽头处，眼前便是如今被列为文物保护的进士府第。罗勇推开大门，将整个府第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最终，跟学生说道，“走吧，回去河边。”
学生跟在后头，不知道教授在想着什么，便寻了个话题，“教授，如今环流器已经成功研发中国环流三号了，当初你们参与451工程，那会儿的条件很艰苦吧。”
听到学生的话，罗勇在路边的矮石墩坐下来，喘了两口大气，“老了，不敌当年。”他眯着眼，看向远处绿野，思绪也飘远，“1984年，《人民日报》有一篇题目叫《“中国环流器一号”诞生记》的专题报道，当时451研究部副主任何成逊对记者说，中国环流器一号这样国内最大的具有工程规模的装置，谁来承担整流器的生产任务，当时国内没有生产过，华中工学院校办工厂毅然揽下此活，用硅二极管做成五十个整流柜，解决了难题。”
“环流器一号的成功，为国家当时受控的核聚变研究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实验平台，是中国在核聚变研究领域的重要里程碑。”学生回应道，“人造太阳，现在看来，解决能源危机，最重要的是利用核聚变几乎不产生长寿命的放射性核废料，造福了全人类。”
罗勇笑了，“你看，那边空地上的小孩子玩得多开心。”
学生顺着罗勇的目光看过去，“路修好了，生态环境也弄得更好了，就我们先前看的那个旧石马河，早些年污染严重，如今河道治理好倒是成了一道风景线。”
“刚才我在旧石马河看到有鱼，不知道能不能到那钓鱼……”
学生挠了挠头，“保护生态，还是别到河里钓鱼，我去菜市场给您老买两条大鱼回来。”
“好吧，你说得对。”罗勇回忆起小时候父亲带自己到河边捞鱼的情景，故乡的河水，静谧沉稳，涓涓细流，能流进人的心田，依稀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揣着鸿鹄之志，坚定地踏上了那一列去往远方的火车。
罗勇伸出手腕，看了看那块表上的时间，手表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表带，表镜也换了块好的，在太阳底下能清晰读时了。他又朝身后的路看去，那是通向进士府第的路，这一次，他终于感觉到，这块表变轻了，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变好了。
作者简介：
缪大宝，80后，曾任时尚杂志编辑与专栏作者，已出版长篇小说《女心理师》《如果眼睛会说谎》（已售影视版权），网络长篇小说《胜女向前冲》2015年腾讯文学前十，《小小说月刊》特约创作，散文见地区日报，青梧文学社会员，东莞市作家协会会员，东莞市小小说学会成员；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毕业，某大学危机平台危机老师。
主管单位：青梧文学研究会
主办单位：《青梧新论》编辑部、青梧文学社、扶摇诗社
合作咨询：青梧新论：fuyaoshikan
刊 号：ISSN 3079-983X
官方网站：https://www.qwxl.ac.cn/
E---mail：
fuyaoshikan@163.com（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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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双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