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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根青年 深耕文学 对话时代
汇聚四方文心 共筑文学新声
怪癖
£ 李彩霞
除了张甜甜家,小时候的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家对面的四家小卖部。
说起这几家乐园,就让我想到了一位仅有的忘年交,也是位旧熟人,之所以是旧呢,是因为我实在记不清他的模样,要说记得些什么,就是他经常缩在大娘家的台阶上吧,还有就是现在令我毛骨悚然或者难以下手的怪癖—给他抓白头发。
我叫他老头,是个不雅的称呼。按照那时他的想法来看,只是面前的黄毛丫头叫了通俗的称呼罢了。
是的。大家都这么叫他。
“老头,买酒去?”“老头,别在那儿坐着,人家小孩都不敢买东西了”“老头,拿去吃吧!哎呀,不用给钱……”
诸如此类,对于儿时的我熟悉又陌生。陌生当然是因为我回家的次数还不如去张甜甜家的次数多,门口大娘对谁说了啥我可听不太见。熟悉是晚上被我妈揪回来吃饭时,我妈跟大娘打招呼,我打量过老头。他缩在那里像一个瘦得不能再瘦的骆驼,乱糟糟的,用当时的我仅有的文化水平来说。   有次我妈去大娘家买红糖,这种时候我要跟着去的,买完糖,我妈照例和大娘唠嗑,两人的谈话照例令我头昏脑涨,我就搬个凳子坐在那儿吃果冻,用目光打量他。
和那次瞥见的一样,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穿着充满汗渍的,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是白色的汗衫,干瘦的腿支撑着蓝色的粗布短裤,他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像支着一个骨头架一样坐在那里,踩着他的断裂的拖鞋,两只手紧紧的互相抓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听见人家叫他,他睁着浑浊的眼睛,人家对他笑笑,他扯扯嘴皮子哼两声就算回应了。他倒是喜欢瞅人,来来往往的,盯着人家的鞋子,衣服,纸票,被那群胆子大的小孩子看见,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叫“二傻”的绰号。
“他天天来这儿晃荡,也不敢赶他,家里没人能去哪儿?让他在这儿稳稳当当的,也比找不着人强。”
大娘说,他家里十几年没人了,倒是有个儿子,不过有也跟没有一样。大娘呸了个瓜子皮,“这娃有还不如没有的哩,我要有个这儿腿给他打折”,我在那儿啃着果冻,看大娘声情并茂地讲这老头的事,说老头有个儿子,上学谈恋爱,放学去网吧,到最后甚至学校都不去了,跟人家打工去了,混到现在都没见人,自己爹老得不能动了也不见回来。
他家早些年还是比较殷实的,老头自己是个老师,眼睛上挂着眼镜,每天骑个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因为是个文化人,村里大多是没学问的,便对他格外尊重。
可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村里都是当年他学生的孩子了,小孩们见了他,也只是调皮笑笑,然后背后偷偷和自己小伙伴说着谁谁谁什么时候又被他吓哭了。
大娘接着说,说这老头之前也喜欢来这一片下棋,不过是和他那些朋友,一群老头们跟大娘借个木桌子,搬几个小凳子,一下午就在这儿了,木桌子旁边聚了一堆小老头,而老头往往是那些老头之中笑的声音最大的,原因无外乎是又赢了人家几根烟,老头们不赔其他的,就烟这东西,赔了也不心疼,讨个趣。
大娘说完这事,又跟我妈扯起来其他的什么事。我搬着凳子挪到老头旁边, 看他乱糟糟的头发,老头一直低着头,仿佛刚才大娘说的话他没听见似的,怎么能听不见呢,挨得那样近。
正观察着,忽然发现他头发上爬了一个虫子,就拿刚吃完的果冻壳一下罩到老头头上,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这才缓慢地抬起头来,在看清他的双眼之前,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有着悲苦的神情,但我却发现他好像很自得其乐似的,望向我的目光甚至带着点笑意,他好像根本不介意我这有些失礼的举动,脸上那些深刻的褶皱也跟着笑,“娃娃,啥东西呀”,他开口问我,我突然意识到他原来不是哑巴,我用同样脏兮兮的手把拿下来的果冻壳给他看,“虫”,他又不说话了。我妈叫我,是叫我回家了。
如果让现在的我回忆,我也具体记不起来我俩到底是怎么开始熟络的了,就记得某次和张甜甜吵架,也不想回家,就蹲在大娘家的台阶上,老头当然也在那里,就莫名其妙地开始给他抓白头发,因为那时候有个小传闻:白头发长了就要立刻拽掉,要不然会越发越多。
结果当时一看他的头发,几乎全是白的。老头开口跟我说,别拽了,拽完他直接成和尚了。当时被他逗笑了,就和他说话,我问他为啥天天在这,老头说话文绉绉的,他说这个地方好,我说咋好了,你又不买东西,他又不说话了。
后来只要我不想回家,我就去找他,找他抓头发,抓完就在那里玩抓石子,老头不知道我为什么坐在那里,就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坐在那里一样。
过了一年,有次寒假,我去大娘家买盐,又见他在门口坐着,身上多了件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棉袄,我实在奇怪得很,大娘说他每天从村里南边,走到这里,坐一整天再推着他的手推车回去。整日来回,他又不是那些健儿,腿脚也不是很利索,这么冷的他还要在这里坐着吗?
那时我与他已经有些熟悉,我拿着买好的盐跑到他旁边。
“你不冷吗?”我说。
“不冷,孩儿,你大娘给我一碗热饭。”他开口时,热气从他嘴里冒出来,我仿佛觉得他又冷了不少。我让他回家,他放下瓷碗,摆摆手让我先走,头上戴着的旧的毛线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光秃秃的,感觉身上已经没什么东西,像被卸了货的骆驼。我回头看他,看他又端起碗来吃,在那么冷的天,吃得那么香。
我妈让我六年级去县里上学了。我心里是高兴的,我和我的每一个朋友都道了别,又多愁善感地写了几封信,收拾完毕准备去上学。
那天,我像寻常一样见到老头,他依旧在那里缩着,穿着件干净些的汗衫,手里拿了把蒲扇,我和他打了个招呼,告诉他我要去县里了,以后就还剩他自己在这了。他干裂的脸又笑了,拿蒲扇在我手上拍拍,说我是大学生了。
我劝他以后每天别走那么长的路跑到这了,这除了会叫他绰号的小孩子没有其他的。
“人家都笑话你。”我说。
“我知道。”他说。
我走了。
我在县里上了四年学,足足把初中上完,快上高中的时候我妈才带我回了老家。因为高中要去更远的地方,我妈带我回家把亲戚串串,听别人夸我考上市里的高中了,说我有出息。我表面不说话心里也是高兴的。
我又一次见到了老头。 他好像和我第一次见他时变得一样了,不,比第一次见时还要乱一些,脏一些,整个人瘦得已经就像一张纸做的皮撑着骨头一样,头发长到挡住眼睛,还是坐在那里,我感觉他已经快要坐不稳了。
“还记得我不?”我跑到他旁边。
“啊……你是……那个小妮儿。”他浑浊的眼睛落在我身上,我的鞋子上,我的衣服上。
“长那么大了……”他又扯着他干裂的脸皮笑了下,身体也随着动了动。
我坐到他旁边,我知道他老了,耳朵估计也不好使了,就趴在他耳朵旁边讲话:“我这几年在外边上学!你知道!我跟你说过!”
“啊……我想起来了。”他又仔细看了看我,“真好,真是大学生了。”
我跟他说过几天还得走哩,得到市里上学了。他慢几秒听完,眼珠动了动,又说了几句话,大多都是夸我真有出息,说我爸妈有福了之类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每说一句话身体都跟着晃。我问大娘,大娘说他这几年走不动了,每天走来走去的大娘看着心酸的慌,就给他给院里支了个竹板床,几天回家一次得了。我看着他,心里也有些堵。
我上大学了。
距离我步入大学生活还有几天时,我妈带我去商场买衣服,在距离商场大门前,每隔几步就有一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乞讨,我惊讶于现在还有乞丐的同时,脑子里又突然冒出个另外一个人,我问起我妈,我妈却说,他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感到奇怪,我妈却说:“你去上初中的时候啊,他儿子回来了,没几天又走了,那以后每次见他就感觉更加不清明了,你高几的时候啊……对,高二,那时候突然他就不去了,你大娘还去他家找过他,没找着,你高三的时候他儿又回来了,给他办丧呢……哎呀,这几年没见,就成这了,他儿也是……”
具体几年呢?我也记不清了。只是,那光滑的台阶上再也没见过他了。
作者简介:
李彩霞,生于河南开封,就读于信阳学院,热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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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单位:青梧文学研究会 主办单位:《青梧新论》编辑部、青梧文学社、扶摇诗社 合作咨询:青梧新论:fuyaoshikan  刊   号:ISSN 3079-983X 官方网站:https://www.qwxl.ac.cn/ E---mail:                fuyaoshikan@163.com(诗歌)                qingwuxinlun@163.com(其他) 发布日期:双月25日